在加拿大
当舆论如风暴袭来,缅甸语专业的师生被困在了旋涡中心。一封伪造的录取通知书下,掩藏着许多人对缅甸语专业的偏见和误解:“毕业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哦”“缅甸语=计算机+工商管理+金融学+解剖学……”
学生试图在网络上发声,为缅甸语专业正名,却被反问:“敢去缅甸,你写好遗书了吗?”老师无奈地表示,今年招生没有招满。所有专业都有被误解的时候,只是缅甸语专业正在经历。
谁会选择缅甸语?为什么选择缅甸语?学缅甸语的人都在做什么?当下的非议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影响?新周刊记者联系了华南某高校缅甸语专业2021届、2022届、2023届和2024届的学生及相关研究人员,在他们的经历和叙述里,我们得到了更多真实的答案。
作者 | 阿祯
编辑 | 晏非
题图 | 《孤注一掷》
今年8月中旬,还有10天左右,就读于华南某高校缅甸语专业的李平和他的同学就将结束在某省下属市、县派出所的暑期实习,返回家中等待大四开学。
前不久,李平在一次“三非人员”(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就业)骗婚案件中,为中国警方和骗婚的缅甸妇女做了陪审翻译。另一位同学则被分配到某市局,承担了指导缅籍“三非人员”填表的任务。
然而,伴随着《孤注一掷》的热映,一封伪造的某高校缅甸语专业录取通知证书,带着#当你被缅甸语专业录取#的词条跃上各平台的热搜,直接将这个原本冷门的语种推上风口浪尖。李平在实习的派出所里,也会被同事打趣:“学缅甸语的,是不是好搞诈骗啊?”
随着缅北的新闻被反复送上热搜,缅甸语专业也忽然受到了广泛关注。(图/《孤注一掷》)
过度玩梗的互联网狂欢下,“学缅甸语”逐渐被“电信诈骗”“致命危险”等概念裹挟。但拨开甚嚣尘上的舆论,“缅甸语人”的标签背后,是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和一个个再平凡不过的家庭。
在妖魔化走向的事件中,他们代表着一个真实的切面——一门小语种专业的盛衰,注定与对象国的国情牢牢绑定,但对于小语种人来说,就业与生存仍是永恒的焦点。
没有诈骗,只有陪审、陪产、寻人……
接受采访时,李平和他的同学都还分散在各个派出所里。暑假开始前,学院为2024届学生安排了专业实习。报名的同学会被随机分配到华中地区某城市的市局及其下属派出所里,从7月上旬开始,实习6周左右。
李平被分配进了乡镇派出所。实习的时间大部分是枯燥无味的,没有工作的时候,他就待在派出所安排的宿舍里。从开始实习到现在,同批分来的越南语同学已经“出工”好几次,李平才等来了寥寥三四位缅籍“三非人员”,陪审了一起骗婚案。
涉案人员只有18岁左右,表面上是被买卖的缅甸新娘,实则是“仙人跳”事件的同谋。她告诉李平,同伙收到打款后,自己会想办法再偷渡回缅甸。
审讯由警方主导,李平负责问答过程的双边翻译,过程看似简单,实则困难重重。李平解释道:“基本信息可以问出来,但每个问题对方都会答上一大堆,语速太快加上地方口音,给翻译造成了很大困难。”
林丽手抄的一些关于“三非人员”的基本提问清单。(图/受访者提供)
像这样年轻的缅甸女性,在“三非”案件中并非少数。李平的师姐、2022届的林丽,甚至因此有过一次陪产经历。2021年7月14日晚10点半左右,和所有学生一样正在家里过暑假的林丽,突然从老师处接到了本地警方的求助——一位“三非”缅甸女工即将分娩。
林丽在一位同县师兄的陪同下匆匆赶往县医院,但师兄被拦在产房外,留下当时21岁的林丽独自陪产。“告诉她,‘抬头用力,要贴着床!’”时隔两年,林丽仍记得当时医生要求她翻译给产妇的指令。
陪产接生,无疑已大大超出了学校课堂的教学范围。“紧张、害怕,双手控制不住颤抖。”林丽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心情,“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医生需要我安抚产妇的情绪,还要引导她调整呼吸和姿势。实在困难的地方,我就手嘴并用,边讲边比画。”
林丽的师兄在线上为林丽提供“场外援助”,当时林丽大三,师兄则刚刚毕业。(图/受访者提供)
幸运的是,生产过程很顺利。林丽还在医生的鼓励下抱了抱新生儿。孩子出生后,林丽并没有立即离开,她帮忙提醒产妇喝水、上厕所、喂奶,和产妇聊小孩,守了整整一夜。
被问及原因时,林丽告诉记者:“她比我大不了几岁,但一无所有,甚至说不清丈夫的名字,只告诉我是在这边认识的缅甸工友(也是‘三非人员’)。尿布、小孩衣服和奶粉,全都是警察和医生找产房其他妈妈捐的,实在很可怜。”
两年过去,林丽偶尔还会想起那对缅甸母子。虽然自那晚之后,她们没再见过面,也没有任何后续消息传来,但她希望,产妇已经实现了那晚在病房里诉说的愿望——挣到钱,养大孩子。
对于为各种突发情况提供临时翻译的缅甸语学生来说,自己注定只能成为很多事件其中某段的参与者或旁观者。除了帮助警方翻译,少数缅北失联孩子的父母偶尔也会联系上他们,请求援助。
2022年11月,2023届的缅甸语专业学生于化曾接到两个家庭的援助请求。两家孩子是同学,都在某边境城市的中学读初三。出走后,他们告诉父母,自己在缅甸妙瓦底地区一公司务工,但在离家十天时,就彻底失联。
父母在微信群里向于化提供的信息,希望他可以帮忙翻译给缅甸警方。(图/受访者提供)
两家父母已在当地报警,但无法联系上缅甸警方。由于支付不起高昂的专业人士寻人费用,他们辗转找到了大四在读的于化。然而于化能做的,仅仅只有拨打驻缅使馆提供的电话,尝试帮他们向缅甸警方报警。“我的国际长途是开启的,但这个号码是空号,无法接通。我还在校友群里询问了如何联系缅甸警方,但也无果。”
“最后这件事怎么样了?有后续吗?”
“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其实从失联那一刻起,结局是什么,大家应该心里都有底了。”
距离事件过去近一年,《孤注一掷》上映,于化在电影中看到了更多被困者,他们都像极了自己当时想要努力解救的少年。有过这段经历,他更能共情当时向他求助的家长,明白失去孩子对于一个贫困家庭是何种毁灭性的打击。“很不幸,也很可悲。但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
一些青年被犯罪者打着招工的名头诓骗到缅北,从此失去音信,即使他们的亲人再怎么坚持寻找,救援难度依然极大。(图/《孤注一掷》)
“三非人员”、失独家庭、交流使团……一群年轻的学生架起了一座座跨越灰色地带的沟通桥梁。当刺耳且饱含偏见的声音攻向缅甸语专业,大概没什么比每一级学生的真实经历更能作为有力的回应。
一门冷门的语种,一块敲门的金砖
“填报志愿的时候,我选了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复旦大学……最后才是这个学校。选专业的时候,我选了英语、越南语、泰语、汉语言文学……但没有缅甸语。”
2019年,高中毕业的于化不想让父母操心,自己主导了志愿选报。因为分数勉强够上了一本线,他本没将录取希望放在第一批次上,所以胡乱填了一些顶尖学府在前面。
出于保底考虑,他在第一批次最末填了个学校当作保底,并在“是否服从调剂”上打了勾。幸运的是,他被缅甸语打捞上岸,避免了滑档的悲剧。阴差阳错之下,原本对语言就很有兴趣的于化,在一门完全陌生的小语种专业上得偿所愿。
他所就读学校的缅甸语专业,生源主要集中于华南和西南地区,提档线基本都在一本线上下10分,每年入学的学生最多不超过25人。所有受访者中,李平所在的2020级班级人数最少,只有18个人,其中3名男生、15名女生。
像于化这样被调剂的学生,该专业里几乎年年都有。每年开学,总有几个同学被录取了,但没来报到。其中一些同学已经进了班级新生群,但聊了几句后就再没出现过。
大一新生入学时,老师还会找到一些外省的学生了解情况,问问他们是否是被调剂来的,内心对学习这门语种是否抗拒。
如果没有足够兴趣和决心,要从头开始学好一门语言并不容易。汉藏语系中的缅甸语属于拼音文字,书写、语法和汉字都没有相似之处,读写上还有口语体和书面语体之分。因此,要想在短短4年内基本掌握缅甸语,只能下苦功夫多背、多说。
除了洛外和北大编写的两套教材外,一些学校还有本校教师编写的缅甸语学习资料。(图/受访者提供)
于化用“严格”“有特色”来形容这门小专业。有别于一些大专业,缅甸语专业里师生联系更加紧密,小班教学下的氛围既温馨又严格,系里的老师们也更能照顾到每一位学生的学习状态和情绪。他坚信:“在这种环境下,我感觉如果认真学下去的话,还是很有出息的。起码不至于只是浑浑噩噩混4年,就毕业了。”
事实上,班里不乏把缅甸语作为第一志愿的学生。“毕业后能有出息”,也是许多学生主动选择缅甸语专业的理由。一门小语种,必定与国际关系挂钩,“进外交部”是许多学生刚入学时所共有的、隐秘的梦想。如“缅甸语”这样冷门的语种,无疑是一块性价比极高的敲门砖。
“以我的成绩,如果读英语专业,肯定没有机会(进外交部)。如果是像缅甸语这样的小语种,也许是有很小很小的概率进外交部的。”李平的一位同学告诉记者,她怀着对外交事业的憧憬,加上对缅甸语的兴趣,说服了父母,选择了缅甸语专业。
大学期间,缅甸语专业的学生确实可以通过报名,参与一些如东盟博览会、东盟非遗活动、东盟某主题交流论坛这样的外事活动。(图/受访者提供)
除了“进外交部”这样遥远的梦想,“进入一条竞争更小的就业赛道”是许多人选择缅甸语的现实理由,已经毕业两年的2021届学生左小雨就是其中之一。“选择这个专业,就是为了避开更激烈的就业竞争,获得更多的就业岗位。”她直截了当地表示。
2017年4月,中缅油气管道正式投产,左小雨预感这是一个不错的机遇。“就业方向很明朗,两国合作多的情况下,感觉之后的就业不成问题。”因为擦边过一本线的学生并没有太多好选择,7月填报志愿时,左小雨勇敢地决定剑走偏锋。
广西某高校在学校官网展示的2022年本科毕业生就业率,超过了90%。(图/官网截图)
而许多早期就读于缅甸语专业的学生,确实尝到了小语种专业的“甜头”。在专业迎新会上,每一位学生都能看到师兄师姐们令人艳羡的就业去向,其中不乏如中石油、中信、华为等大型企事业单位。同时,所有人也明白,在竞争激烈的就业市场上,如果没有缅甸语专业的加持,仅凭本科学历,很难敲开其中任何一家的大门。
此外,在考公方面,目前缅甸语专业面临的竞争也相对较小。据了解,近几年来,许多省、市的公安局、海关等单位增加了缅甸语专业的公务员指标。在企业校招结果不理想的情况下,2022届及之后的几届的缅甸语学生中,不少人都走上了考公或准备考公的道路。
2022年云南省考公布的缅甸语定向指标,其中不少岗位限定了2023年应届毕业生。(图/官网截图)
“比起不限专业的公务员岗位,限定了缅甸语专业的岗位竞争会相对小一些。一些这两年毕业的师姐告诉我们,国考、省考都准备一下,应届生更容易‘上岸’。”即将大四,李平班里有近半的同学已经开始为考公做准备。
今年毕业的于化记得,自己将国考和省考的准备工作提前了大半年,“去年12月国考,今年3月陆续开启省考,我在去年4、5月左右就开始准备了。”不过他后来被一家大型三资企业早早录取,同宿舍的同学也都“上岸”了。
成长与自由,一条大道之外的路
于化一直认为,如果没有缅甸语,以自己的学校和学历,几乎没有挤进大厂的可能。今年4月,于化就进入公司开始实习,7月正式入职后,又开启了下一阶段的培训。
“累,非常累。我在大厂里看不到自己的价值在哪,大家都很忙,根本顾不上你在做什么。公司太大,我待着也很迷茫。”即使在所有同门眼中,于化顺利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但只有他知道,自己来到杭州后所产生的自卑和胆怯。
毕业前,于化就去了杭州实习,加班在大厂里是常有的事,这样的生活对于化来说虽然累,但是很有意义。(图/受访者提供)
以普通本科应届毕业生身份、凭借专业能力敲开企业大门后,于化从缅甸语专业里的佼佼者,变成大厂国际业务部的新人小白。骤然和所谓高学历人才们一起进入了陌生的赛道,迎接于化的是无穷的挑战。
毕业前,他的学习和生活几乎都围绕着缅甸展开。但从4月到8月,于化还没有用上过缅甸语。直到进入公司后,他才迅速认识到缅甸的“渺小”。
缅甸市场在公司全球市场中占比不大,在庞大的部门中,缅甸和另外两个小国并为一组。系统功能界面、课程内容乃至汇报PPT,都以英文为主。
此外,于化的工作不像运营或销售,反而更偏向理工科的内容。“他们需要一个既懂缅甸语又懂技术的人。”于化擅长缅甸语,但技术却要从头学起,“心里会有一种很大的落差感,这么努力地学了4年,毕业后怎么还像小孩一样。”
缅甸语固然是一块高性价比的敲门砖,但进入公司后学生们才发现,只懂一门语言是远远不够的。于化感到庆幸的是,大学4年努力学语言的过程,使他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学习习惯,“我希望多学一些通用知识,见见世面”。大平台给了于化更多资源和机会,也促使他快速成长。按规划学习一段时间后,他将在下半年独自赴缅工作。
和于化有同样感受的,还有他的师姐左小雨。
“早上接受采访可以吗?10:00左右,我起床洗漱一下,边处理文件边接受采访。”中午11点半,左小雨发来道歉的消息,提及自己人在仰光,比北京时间晚一个半小时。
左小雨镜头下的仰光街景,仰光在2005年前是缅甸的首都,现在仍是缅甸首屈一指的大都市。(图/受访者提供)
“驻外”“外派”,是小语种学生在本专业就业过程中几乎绕不开的工作安排,而左小雨已经渐渐习惯了在仰光办公的生活。
2021年,左小雨从缅甸语专业毕业后,被一家互联网公司录取,主要负责缅甸方面的运营业务。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她已经完成了从执行层到决策层的蜕变。“如果没有这个语种,我不太可能进入这个公司,跟现在认识的人一起共事。”回看当年的选择,左小雨表示并不后悔。
但进入一家大企业,并不意味着工作道路就是一片坦途。左小雨记得,自己在2021年1月提前开始实习,缅甸政府2月就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此后她经历了近一年的业务调整。
“在缅甸全国断网的情况下,公司业务停滞,所以一开始把我调去了越南组,再调去了泰国组,后来又调回了越南组。等情况稍稍稳定,才让我重回缅甸组。”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左小雨只能用英语或中文进行一些协助性的工作,在观摩其他组的过程她并没有放弃,而是借机汲取经验。
左小雨是疫情前出国交换的最后一届学生,国内许多小语种专业都实行“3+1”(现改为“2.5+0.5+1”)模式,即大一、大二在国内就读,大三到对象国交换一年,大四再回到国内。(图/受访者提供)
直到2022年11月,左小雨才踏上了去往仰光的驻外之路,此时距离她大三出国交换已过去近两年。和几年前跟班里的同学一起出国时的兴奋不同,虽然彼时缅甸还未深陷“缅北电诈”的舆论旋涡,但左小雨还是对陌生的城市感到害怕和担忧。
但好在,缅甸还有同专业的师兄、师姐可以常常见面。左小雨表示,“大概花了两三个月适应仰光的生活,一方面是和他们一起像在国内一样吃饭、探店,另一方面是和本地员工一起在咖啡店里办公,这些都帮助我慢慢熟悉了这座城市。”
据她描述,仰光从晚上12点到凌晨4点有严格的宵禁。晚上七八点左右,餐饮店、大商场等就会打烊,所以大家夜晚几乎都不会外出,也不像国内可以有夜生活。
“虽然是在大城市仰光,但这里的环境肯定不比国内安全。在广州的时候,只要不太远、太热,我都会选择走路出门。但是在仰光,即使只有一公里,我也会尽量打车出行。”对于大家最关心的安全问题,她一直非常注意。
左小雨负责的缅甸地区市场不大,整个小组总共只有她一名中方员工和几位缅甸员工,因此公司也没有在仰光设有专门的办公地点。
自由,是左小雨适应驻外工作之后最大的感受。公司在仰光的驻点就是左小雨租住的公寓,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打卡时间,一周大概会约上本地员工一起在咖啡店线下办公两到三次。
左小雨经常去线下工作的咖啡店。因为没有租办公室,所以咖啡店承担了办公室、会议室等多种功能。(图/受访者供图)
独自在缅甸办公,也让左小雨在异国他乡得以快速成长。“除了需要去执行领导的指令之外,我还要站在决策层的角度,去应对很多这边的情况。”去年6月,一直在业务上帮助左小雨良多的师兄离职,她开始独自撑起缅甸市场的业务,此时距离她大学毕业也仅仅一年时间。
“舆论对就业的影响,只是一部分”
“简单来说,我们在缅甸扮演着中方和缅方之间沟通桥梁的角色。中资企业也需要缅甸语专业的人在国外帮助中方争取更大的利益。”在左小雨看来,如果仅仅因为缅北电诈的舆论,就对缅甸语专业、乃至去缅甸工作的缅语人怀有偏见,实则是一种短视。
事实上,舆论已经在无形之中影响了大众对于缅甸语专业的看法,而这些影响还体现在缅甸语专业招生和在读学生的职业规划上。
不久前,李平的老师在校友群里遗憾地宣告:“今年招生没招满。”对缅北诈骗团伙的恐惧和对赴缅的担忧,让愿意主动选择这门专业的人更少了。
与此同时,在过去数届缅甸语专业毕业生看来,代表着“高薪”的驻外工作也被排除在大家的选择之外。几位2024届的受访学生几乎都表示,不会主动考虑需要外派的工作机会。
缅甸的另一座大城市——曼德勒。(图/视觉中国)
李平表示,虽然自己因为专业原因对缅甸有一定了解,不会对缅甸抱有偏见,但还是会考虑家里人的意见。高考填报志愿时,李平的父母综合多方考虑帮他填报了缅甸语,现在却强烈要求他通过考公或考研留在国内。
和李平一起报名实习的同学正在准备考公。“我选择考公,主要也是考虑到父母的感受,他们不希望我外派,觉得女孩子在缅甸太危险了。”她告诉记者,在舆论尚未刷屏社交平台前,哥哥还算支持自己自由选择,但现在也加入了家里的反对阵营。
虽然在实习过程中她已经了解到,即使进入岗位,也可能只是作为单位的缅甸语储备人才,实际工作内容与专业没有很紧密的关系,但“胜在安稳”。
从2021届到2024届,短短4年内,缅甸语专业毕业生的职业规划产生了显著的转变。正在缅甸工作的左小雨认为,国内的舆论环境对就业的影响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真正导致缅甸语专业就业遇冷的,还是对象国的政治和经济。
左小雨观察到,在新冠疫情和缅甸“2·1紧急状态”后,不少试水投资的企业都迅速从缅甸撤离。比如疫情前刚刚在仰光开设第一家分店的KOI奶茶,也很快就关门大吉。
试图来缅甸开拓市场的私企如同潮汐,一旦遇冷,就会毫不犹豫地撤离。能够长期坚持缅甸地区业务的几乎都是央企、国企的项目公司,或是根基深厚的私企。它们虽不会受舆论的影响,但招聘要求相对较高。
据缅甸投资和管理局发布的信息,2023—2024财年的前四个月,缅甸外国直接投资仅为4.67亿美元,比上一财年同期下降61%。(图/视觉中国)
企业撤离、缅甸语专业的就业岗位锐减,但人才的供给却仍然有增无减。缅甸语专业的红利期正在渐渐远去,已成为了众多在校师生的共识。从缅甸语专业毕业近10年、曾从事缅甸相关研究的张楠告诉记者:“至少在云南,缅甸语专业已经不算小语种了。”
据《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21)》显示,云南省共有12所高校开设有缅甸语专业,在校人数约有1293人,仅次于泰语专业。而根据我国市场供需和非通用语种专业人才配比调查(2019),泰语、缅甸语等在2018年就已出现井喷现象,学习人数超过市场所需。
目前依旧有许多高校在陆续开办缅甸语专业。(图/微信公众号截图)
张楠介绍,自己读研时,缅甸语专业只有五六个研究生,2015年前后专业扩招,研究生越来越多,有的学校缅甸语专业甚至出现了20多个研究生的情况。过去,几乎所有学生毕业后都能走上工作岗位,缅甸语专业也以培养应用型人才为主,因此考研者属于凤毛麟角,想要在学术领域深耕的同学更是少数。
“本科生都可以去很多学校当老师,研究生班里有同学是老师来在职读研的。但研究生的课业也不多,几乎只有一年是在国内正儿八经地上课。”张楠介绍,这样的学术背景下,很多学校虽然开设了缅甸语专业,但培养的人才水平却难以达到用人单位的要求。同时,大量毕业生涌入市场,也导致了学历快速贬值。
随着越来越多的学生涌入了这片曾经的就业“蓝海”,所有人都感到脚下的路渐渐变得逼仄。
李平的老师从大一就开始叮嘱他们,尽早准备考研。此外,因为疫情,2022届到2024届学生缺失出国留学的经历,也被师生们看作就业竞争中的短板。缺乏外语环境的熏陶,从网课中毕业的学生们对自己的口语水平并不自信。因此,许多人选择考公,或是跨专业考研,不再与缅甸语死磕下去。
张楠记得当年毕业时,有许多泰语专业的同学准备考研、考公。而现在,缅甸语专业也迎来了相似的时代进程。剥离沸沸扬扬的舆论,缅甸语专业和一些经历过“从小到大”的小语种专业的发展过程、就业前景,并无太大不同。
一把开启陌生国度的钥匙、一块敲门的金砖、一条竞争者从少到多的就业赛道,都是流言蜚语下缅甸语专业真实的各个切面。选择并没有对错,社交媒体热火朝天的讨论声外,学生们在不同的方向上努力拥抱未来。
采访结束前,一位正在老家准备考研的学生说:“我正在家附近的学校蹭自习室备考,缅甸语教材就摊开摆放在桌面上,我每天都坐在那里,明天早上我也依旧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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