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
一位出生於舊上海上流社會的豪門小姐，為了愛情，情願放棄現有的和以後會有的一切財産、地位、和親情，與京劇大師周信芳先生度過了四十五年的，他們的一生充滿艱辛、憂患和劫難！ 周信芳的夫人是裘麗琳，她父親發財後被酒色淘虛了身子，才到中年便去世了，幸得有個善於理財的母親，把偌大筆家産打理得甚為妥貼。麗琳在一子兩女三個孩子中最小，更是母親的掌上明珠。一家四口帶著十多個傭仆住在山海關路上的一座大宅裏。 十八歲的裘麗琳剛從一所法國天主教會辦的女校中畢業，就由她那位在“十里洋場”上已混得頗有名氣的兄長裘劍飛引領著進入上流社會的社交場合，她那 富有的家庭背景和出眾的容貌立刻吸引眾多追求者，而從外祖父那裏繼承的四分之一英國血統給了她白皙得幾近透明的皮膚、大眼晴和挺鼻梁。再加服飾新穎而典 雅，因此無論是哪種社交集會，她一到場必定艷壓群芳。 在八十年前，放在中國絕大多數女性前面的出路便是嫁人，麗琳也不例外，只是由於她自身和家庭的條件，在擇偶上能有挺大的選擇範圍，她可以選擇某一位貴胄公子，到處被稱為“少夫人”，享受各種富貴尊榮；她也可以嫁一名有背景的年輕外交官…… 但是，受愛情的驅使她卻選擇了一個“戲子”。 雖然在認識周信芳之前，裘麗琳已經在更新舞臺的花樓包廂裏看過不少他演出的戲，但他倆正式相識那是在上海基督教會慈善機構主辦的一個義賣會上。 在慈善義賣會上，裘麗琳作為社交界名媛分派在一個攤位上賣一些女教友製作的手工藝品，周信芳則是邀請來的嘉賓。經過義賣會主持人介紹之後算是正式 相識了，幾回約會之後，兩人便陷入了熱戀中。周信芳當時還不滿三十歲，但已有二十多年藝齡了，他那“麒麟童”的藝名在大江南北可説是家喻戶曉。唱戲和妓女 在當時一樣是被視為“賤業”的。因此周信芳和裘麗琳相戀後，只能在喑中發展戀情，不能在公眾場合中一起露面，因為到處都可能有人認出他們，倘若再被人認出 那女伴是裘家三小姐的話，那麼對上海任何一家小報來説，都會是一條能吸引讀者的緋聞。 但正如俗話説：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麒麟童“搭”上了裘家三小姐的傳聞逐漸傳開，有些小報登出了消息。透露出的這些緋聞氣壞了麗琳的母親，她立 即果斷地採取了兩項措施，一項是指示兒子裘劍飛採取軟硬兼施的手法制止那樁緋聞繼續在那些小報上擴散。另一項措施是亡羊補牢，麗琳的母親從此把女兒幽禁在 閨房中，女兒閨房外面便是她自己的臥室，為防麗琳偷溜出去，她推掉所有應酬，整日在家守著女兒。與此同時，她託人放出空氣，準備為女兒擇婿。不久，便有個 合適的對象央媒求親來了。這家人姓趙，世居天津，那家男孩的祖父在前清當過巡撫，父親在袁世凱當臨時大總統時當過財政部次長，下野後在天津開幾家紡織廠， 那男孩今年二十三歲，剛從英國留學回來。麗琳的母親雖是對女兒要遠嫁到北方去有點捨不得，但又轉念想到這不失為一個將女兒和那個“戲子”徹底隔開的辦法， 於是便應允這樁婚事。 就在兩家緊鑼密鼓地籌辦婚事的當兒，麗琳卻從家裏失蹤了。 但麗琳並沒放棄愛情，俯首認命。她定期給周信芳寫信，通過她家收養的表侄女帶出去投寄。當知道母親已為她訂親後，她一方面裝出願意順從的態度麻痹母親，另一方面送信出去告訴情人自己將伺機逃出家裏來和他會面。 儘管母親對麗琳看管得十分嚴緊，但俗語説得好：“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終於被做女兒的鑽到了空子，麗琳穿著睡袍，趿著拖鞋溜出了家裏的大門，爬 上輛黃包車，像逃難樣地教車夫拉到了法租界亞爾培路(今陜西南路)上一個姓許的教會女校同學家裏，給那位女同學説明情由後請她馬上到愛多亞路(今延安中 路)耕莘裏中周信芳的住處把他找來。 周信芳馬上便趕來，三人商量後，認為上海已不是久留之地。裘劍飛是上海有名的“裘大少”，發覺妹妹出走後，一定會調動所有關係在全市所有的地方進 行搜尋。因此必須離開上海，但由於周信芳第二天還得在更新舞臺上戲，所以去的地方不能太遠，否則無法趕回來準時登臺。於是他們選定蘇州。麗琳換上那位女同 學的衣服，坐上輛出租馬車跟隨情人到火車站，三小時後便到了蘇州。周信芳找了家乾淨的小客棧安頓麗琳住下，自己則立刻乘滬寧線末班車趕回上海。 在他所乘的火車駛向上海的同時，裘劍飛正帶著糾集起來的一批狐朋狗友，分乘三輛汽車，沿著滬寧公路風馳電掣般直奔蘇州。 當麗琳的母親午睡醒來發現女兒失蹤之後，整座宅裏便像開了鍋的粥那樣沸騰起來。麗琳母親派人把兒子叫回來，吩咐他立刻設法找回妹妹。裘劍飛這便糾 集了朋友到處去搜尋，在遍尋無著的情況下，再到各輪船碼頭和火車站去打聽。從火車站上站臺管理員那裏得知他們可能逃去了蘇州。根據這條線索，裘劍飛便帶上 人馬直撲蘇州，結果仍是一無所獲。第二天正準備繼續在城廂內外各處收搜，這時卻接到上海打來的長途電話，告訴他麒麟童正在更新舞臺上日戲，這下，他不禁傻 了眼，弄不清究竟是火車站管理員信口胡謅還是那對逃亡情侶確實來過蘇州但又折回上海了，於是他又帶上那隊人馬趕回上海。 儘管裘家竭力想把女兒私奔的事包瞞住，那些小報雖礙于裘劍飛的勢力和面子沒有刊登那些傳聞，但在社交場中和京戲觀眾裏口口相傳，已鬧得沸沸颺颺。 正在裘家考慮是否用刑事罪名來對付周信芳時，麗琳卻運用法律來為自己的愛情掃清道路了。她在上海的某一份大報上登出了某著名律師受聘當裘麗琳法律 顧問的啟示，內容大致如下：本律師的當事人已經成年，依法當享有《中華民國民法》規定之公民權利，任何人無許可權制其人身自由和侵犯其合法權益。否則本律 師將依法提出起訴，云云。刊登這樣一份啟事的含意是很明確的，麗琳已打定主意一條窄道走到底，跟定那個“戲子”了。為了愛情，她放棄了現有的和以後會有的 一切財産、地位、親情……這是發生在1923年中的事，以後他倆便生死相依著走過了四十五年路程。 在那四十五年中，他倆生兒育女，夫唱婦隨，確實享受過幸福與歡樂，也得到過尊敬和榮譽，然而更多的時候都是在艱辛、憂患和劫難之中度過。 三十年代初在上海受到黑社會的欺壓，甚至生命受到威脅，只能出門避禍，流離顛沛地過著“草臺班”藝人樣的生活；三十年代中期，為了在戲劇中宣傳抗 日，喚起民眾，受到日本特務炸彈和暗殺的恫嚇；四十年代初，周信芳由於拒絕到汪偽特務機關“七十六號”去唱堂會而遭到綁架，幸得妻子賣掉許多陪嫁的首飾才 把他救出來；在解放戰爭期間，他們又冒險掩護共産黨的地下工作者…… 解放後，周信芳的藝術成就和人格品德都受到充分尊重，過去的“戲子”成為傑出的表演藝術家，一連串的桂冠和榮耀加到他頭上，直到“文革”開始，那場使他倆家破人亡的災禍降到頭上。 在這場滅頂之災中，他倆仍是彼此慰藉，相互扶持，直到死亡把他們分開。 1968年3月26日，裘麗琳因腎臟被打破裂，患尿毒症死在華山醫院急診觀察室外的走廊上。她對無助地在旁邊哭泣的兒媳黃敏禎説：“別哭了，以後……Daddy……” 這便是她留在世上最後一句話，説“以後”是因為當時她丈夫還在囚禁之中。 從裘家三小姐到名伶“麒麟童”妻子到周院長夫人最後到“牛鬼蛇神的老婆”，從她活動了六十三年的生活舞臺上消失了，沒有燈光，沒有花籃，沒有掌聲，就像一粒灰熄悄然熄滅掉那樣。 1975年3月5日，周信芳心臟病發作，在華山醫院714號大病房中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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