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
一位轻症确诊快一个多月、已经快筛阳转阴的上海居民,是如何被“骗”进了方舱的呢?住在上海静安区的曹女士一家三口在确诊四周后,被大楼邻居网暴和举报。最后曹女士被迫与15个月大的宝宝分开,独自前往方舱。她在接受本台记者唐家婕的专访时分享了她的遭遇。
阳转阴—“我以为一切就结束了”
4月3日,浦西封区管控的第三天,静安区的居民曹女士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她15个月大的宝宝和意大利籍的老公出现症状,一家三口陆续确诊新冠。出于安全考量,来自台湾的曹女士未用全名受访。
记者: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最难熬的是什么?
曹女士:当然是心理压力很大,第一,从一开始确诊就身体不舒服,到宝宝发烧真的是超级、超级焦虑,我又不敢太声张,因为怕被送去方舱。但如果烧一直不退,我还是得去就医呀, 一直压力很大。我们就默默在家待着,到全家都已经转阴了,以为一切就结束了。
默默在家待了两个多礼拜后,曹女士一家的快筛全部转阴,她以为这场噩梦结束了。没想到,4月24日全家下楼做核酸,早已康复的她,检验报告出现阳性。按规定,必须送往方舱。
遭邻居网暴—“我倡议:断供!”
上海工作人员穿着防护服在搬运物资。(AFP)
曹女士回忆,考量到还在哺乳、家中有婴儿,她多次拨打居委会、疾控中心、热线沟通后,要被送去方舱的事宜似乎有了暂缓。直到被邻里举报,一群态度强硬的公安上门。
5月3日,在距离她轻症确诊快一个月后,她在不得已之下,被转运到方舱。
记者:你能描述一下被邻居举报、网暴的过程吗?
曹女士:后来(疾控中心、居委会、派出所)默默就没有回应了,好像没有要再逼我去方舱了。直到我门楼里突然多了五个确诊。楼里邻居就比较惊恐,大家都有个群,有个主导分派食物、物资的志愿者,他就直接公开说我们家有问题。邻居就很惊恐,有的开始造谣,说我下楼拿包裹、说我开窗户,但我当时是一步都没有步出家门。一些邻居(就在群里)狂攻击我们家,即使我跟他讲理,还是有些人很离谱、很激进。最后说要去举报,居委会、疾控、警察局,各种举报专线就发在群里,还有人号召大家一起来举报、这样才有用。
记者:邻居在群里说了什么?有人出来帮忙你们说话吗?
曹女士:很夸张、很扯,说不要给我们食物、不要帮我们拿任何包裹、就把我们逼去(方舱)。这些人不知道是封城被逼到有点发疯,还是……。当然不是所有的人,有些比较好的邻居,私下加我都有。但在群里大声讲话的、在主导的就是这么可怕的人。有一些好一点的邻居帮我们讲话的,就会被狂攻击。后来就是……再也没有人敢出来讲话。
“有一个小孩,连18个月都不到的,你带他去哪里啊?你这个小孩到那边(方舱)生病,谁负责任啊?”这段录音是公安上门拉人时,意大利使馆帮忙协调的声音。
在曹女士给记者看的群聊中可以看到一些歧视和激进的用语。
一个邻居写到,“我倡议:断供!”、 “这户人的快递通通不许进。”另一个邻居写到,“外国人要照顾,回外国去照顾”,有些人则在群里造谣不实的消息,“(外国人有)专车接全家去五星级酒店隔离”,还有在曹女士跟邻里说明家中情况并致歉时,一位邻居直接攻击她哺乳的需求,“什么产奶,(快)两岁的还要产奶?”
骗入方舱——“很多人去的时候都已经是阴性了”
“你不用担心,(方舱)的设备非常好,你有私人空间、独立卫浴……有比你家里更舒服的床……你可以享受美丽的风景……。”现在听到的声音是曹女士的意大利籍丈夫在为妻子确认方舱的环境,电话里,静安区政府的人员用英语承诺,方舱环境良好,而且会是一个给“外国人的特别假期”。
记者:5月3日你被运去方舱,离你轻症确诊已经都要满一个月了?而且也已经在家快筛很多次阴性了?
曹女士: 对!对! 他(静安区政府人员)自己在电话里也跟我讲, 政策就是死的, 他也没有办法,很多人去的时候都已经是阴性了。但现在就是没有上门复核的政策,他就只是一个执行的人,他也没有办法做什么改变,他也很无奈。
记者:你为什么会说自己是被“骗”进去的?
曹女士:他跟我说有独立的房间、有独立的卫浴, 还说床会比你家的还要舒服。后来我才听别人讲,他们真的是要把你骗进去。我发现不只我,很多人都是被骗进去的,就是无论如何把你骗进去方舱再说。
因为不管是跟你联系、到来接你、到方舱,都是不同的单位,很多信息都不流通、没有同步。甚至我后来到了方舱,我打给那个当初承诺我方舱环境的人……他还很惊讶说啥?真的吗? 他就说是居委会跟他说的,我就再打给居委会,他就只是装傻, 或假装没听到,也没有任何下文。
方舱、封城、举报文化—— “把人性最坏的都逼出来”
身穿防护服装的警车停在上海静安区街道上。(AFP)
记者:你描述一下在方舱看到的情况?
曹女士:(方舱)就是一个极度偏远的地方,大概从静安区开车两个半小时吧!很远、很荒芜。我在的那区有上千个床位,里面真的是很可怕,就是混杂阳性、阴性、甚至已经转阴的、还有还没阳、陪家人来的,都混杂在那,风险很高。 我一开始去的时候也很害怕,自己已经阴了会不会又被传染变成阳。
我那时候看到床我就傻眼,就是铁片,旁边的床有些铁片已经凹下去或翘起来。我只要把我的重心弯一下,床就会凹下去,旁边就会翘起来。所以我要很平衡的躺在那,不能动。真的很崩溃,当天我就哭了很多次。
后来几天跟别人聊天,他们说我们住的已经还是稍为好一点的方舱了,还稍微有隔间,有的是全部开放式的,很多还没有洗澡的地方,我们有淋浴间。而且灯一直是24小时开的,亮灯加上很难睡的床,你还要带口罩、带眼罩,根本没有办法呼吸、没有办法睡。我就学其他人用床单自己架起帐蓬,稍为遮一下光。
记者:你看到方舱提供给病人什么样的照顾呢?
曹女士:方舱照理讲应该是给病人休息恢复的地方,但设备非常不舒服,灯又24小时亮着,根本很难休息好,睡不好状态不好,医疗也没有特别的帮助,但这里都会一直发一个中药,平常在楼里也发的(莲花清瘟)。
记者:要怎么样才能“出舱”?
图为上海长宁某方舱集中隔离点的情况。(路透社)
曹女士:规定两次测完阴性就可以走了,所以我一进去就很急,一直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核酸?他说当天不行,要第三天才行。我听旁边的人讲,第三天核酸、第四天再核酸,假如两次都是阴性,第五天还不能走,要等报告、等车辆安排、最快就是第六天,就是我的情况,真的超难熬的。我在那里有遇到已经住两个礼拜的、一个多月的都有。
(从方舱)回来的人有一个群,我发现大家都有PTSD(创伤症候群),会很焦虑,怕做核酸、最怕被送回去。因为在方舱你问报告什么时候会有结果?他都不会告诉你,没有信息透明,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是早上五点叫大家起来做核酸,你做了核酸、也查不到结果。你问工作人员,也不会告诉你。 他们每天也都是等上面单位、好像是指挥部会给一个名单,哪些人要做核酸、哪些人可以出舱,他们也都只是个执行者。
记者:经过这整件事让你跟老公对上海有什么新的看法吗?
曹女士:我们都在上海住七、八年了,邻居在群里这样讲话真的有吓到我, 我老公也很傻眼。我本来以为我真诚的讲一下家里的情况,请大家体谅,我以为……,但是激进派没有要理你啊。 但可能也是被逼的吧?连坐政策啊、媒体啊、封城封这么久就把人性最坏的都逼出来。我们在上海这么久都很习惯,也觉得大部份人都很好,但这一次就真的……有点改观。
记者:谢谢你接受我的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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