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
00后女孩张美丽,是富人和明星身边的贴身保镖,也是一家安保培训机构的教官。
第一眼见到张美丽,她扎一条马尾,穿浅灰色运动外套,走起路来不紧不慢。
身高1米65的她和普通女孩无异。若平时不展露那犀利的、充满杀气的目光,很难会有人把她和保镖身份联系在一起。
不过,张美丽并不是她的真名,这只是便于“行走江湖”的一个代号。
成为张美丽之前,她曾是成都体育学院的散打专业学生。
2021年,张美丽因“00后女保镖”、“年入百万”等标签走红网络。
随着这样一位不常见的女性形象出现的,还有大量的网络恶评。他们质疑她的打斗力,好奇她有没有恋爱,甚至关心她的婚嫁问题。
不少人对女性从事保镖行业,仍旧充满了偏见与误解。
关于这些,张美丽早有警觉。走红后的她,始终以自身力量,对抗着外界的猜疑与误解。
张美丽爱笑。身边人给她的评价是,“笑声很魔性”。
3月末,「最人物」在北京怀柔见到张美丽。隔着车窗,就看到腰板直挺的她微笑着走来。
在她左脸靠近嘴角的位置,一个小小的梨涡常伴着笑脸出没。这与想象中,保镖可能有的严肃和不苟言笑,迥然两样。
采访在两个地点进行,坐在咖啡厅的一个多小时,张美丽主动讲起这一路走来的过程,以及先前出任务的几段经历。
她第一次正式与客户签约,是和商界较为有名的一个女老板。那时,张美丽尚是刚刚毕业的新人保镖,在一次活动中,女老板和她见过两次面,之后便邀她去公司面试。
张美丽在训练场 图|东坡一土
入职过程格外顺利,张美丽还记得,合同单上的签约期限为一年,这在保镖行业,属于一个长期任务。
特别的是,张美丽在入职期间,没有人知道过她的真实身份。由于女老板为人低调,张美丽一直以助理的名义陪伴在左右。
为了保证忠诚度,女老板常告诫她,“有些事情只能你知我知,不可以告诉第三个人。”
张美丽也以实际行动,践行着一个合格保镖该有的从业状态。
为满足老板的低调需求,她极少出现在对方的视野范围。“我不会让她看见,除非她需要的时候。但她永远处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
张美丽
信任日益建起,有关女老板的日常行程,只有张美丽一人最为了解。就连晚上回家睡觉,也是张美丽先将室内外的环境检查一遍,确认一切正常后,再转身离开。
身处商业圈,隔三差五有应酬。女老板带着张美丽出入饭局,挡酒,也成为一种日常。时常需要“敬一下这个总,再去维护一下那个总。”
没什么酒量的张美丽,总为此事犯愁,她一边替老板挡下递来的酒,一边强撑精神,让自己保持清醒。
“尽管当下环境直接性的危险并不存在,但客户磕碰或摔倒,也是我们的责任。”张美丽坦言。
按照保镖的职业准则,在执行任务中饮酒为大忌。觉知不妥的张美丽,很快就中断了此次服务。
回到所在的机构后,训练营负责人陈永青因看重她的业务能力,聘张美丽为教官,让她负责训练和管理新成员。
去年,张美丽第一次接触名人,客户是陈凯歌。当时的她尚未从训练营毕业,在成为正式的保镖之前,即参与了一场重大的安保行动。
2021年9月,电影《长津湖》举办粉丝见面会,地点在北京怀柔影都花海。到场的嘉宾除了制片人、导演外,还有演员朱亚文、李晨、韩东君等人。
张美丽保护陈凯歌
那是一场临时的、紧急的安保服务。接到通知时,距离活动开展只剩下3天时间。领导将它交给包括张美丽在内的30多位保镖学员,也算是结业前,对大家的考验。
在活动现场,她所要完成的任务,是贴身保护陈凯歌的安全。
张美丽和学员们分组行动,制定起安保方案。他们先去现场考察地形,据此做出诸多反向推理,甚至假扮成伤害者,揣摩对方的心理,猜测可能会有的各类伤害行动。
当时的场地布满石子,这加重了大家的工作量。张美丽告诉「最人物」,哪怕是小孩子扔石子打闹的行为,也要被考虑在安保范围内。
在这场活动中,一共设有三层保护措施。第一层是围栏,第二层是普通安保人员,负责对一些明显的危险行为进行阻拦,“比如要防止有人跨过围栏。”
到了第三层,是最核心的防护,由张美丽等人近身保护导演和演员的人身安全。她把这形容为沙漏,“一层一层的,到了我们这儿,风险就更小了。”
张美丽在执行任务
那是一个夜晚,到场的约有四五百位粉丝和观众。从开幕到结束,仅一个半小时,张美丽全程注意力高度集中。
她的目光不断在人群中巡视。等到演员登台讲话时,粉丝们开始往前冲,甚至有人欲翻过围栏。张美丽犀利的眼神,狠狠瞪了过去。很多时候,她需要靠这样的气势,吓住对方。
作为临近毕业前,一场带有考验性质的安保服务,领导甚至故意给张美丽制造了“麻烦”。
在护送陈凯歌离场的过程中,张美丽四下顾盼,目光充满警惕。此时,一位胸前挂着工作证的女士突然堵在面前,希望要一张和导演的合影。
张美丽无暇顾及女士的身份,说了句“不好意思”,便将对方“扒拉开”。事后她才知道,原来那是机构安排给她的一个小考验。
她说,之所以无视女士的要求,是因为察觉到陈凯歌导演的心思,“他低着头往前走的那个步伐,就好像是说,你们谁也别拦我。”张美丽笑着回忆。
从事保镖行业以来,张美丽早已习惯通过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判断一个人的内心想法。
在另一场安保服务中,她曾出席一位集团董事长儿子的婚礼。500多人的婚礼现场,前几排坐的是商界大亨,中间是演员,后面几排是可能会合作的一些商界人士。
张美丽连连感叹,那“简直是一个商业饭局,婚礼倒像是个氛围的烘托。”
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一位知名的美声老歌唱家,频频迎来后排宾客的敬酒。他们通常客套几句,便索要微信与合影。
到了午饭时间,仍不断有人找来,张美丽留意到老歌唱家脸上的疲态,拦住了后面的人。
这是保镖工作中的一部分。看人脸色,帮人行事,考验的是一个人的情商。而何时出手相助,则需要自己把握一个度。
“通常面色上有抗拒,就需要出手了。”这是张美丽惯常的衡量标准。
她常以眼神震慑对方。那是一种犀利的,且带有杀气的目光。
“这是要练的。”张美丽补充道。私底下,她常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翻白眼不行,没气势不行。总之,要对着自己那张脸,找到让人害怕的神色。
张美丽在执行任务
聊起当保镖的始末,张美丽颇有些话要讲。
2000年5月,她出生在四川自贡一户农民家庭。由于家中困窘,父母在张美丽很小的年纪就外出打工,留下她和哥哥跟着奶奶一起生活。
读到小学四年级时,父母在深圳经营的一家快餐店有了起色,兄妹两人得以转学到深圳生活。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快餐店附近的工厂较多,人流量大,加上他们家经营的饭菜价格实惠,生意也自然红火。
这引起同行业者的不满。一天放学后,张美丽目睹了几个男人在店里找事的场景,他们摔东西,放狠话,甚至将她的父亲堵在厨房里威胁。
另有一次,全家人吃饭时坐在店里一起看电视,闹事者突然起身把电视砸得粉碎。
张美丽一路跑着出去找保安,“叔叔,有人要伤害我爸爸。”等保安走进店里,闹事的人已经散去了。
类似的事情接连发生,张美丽的父母变得心惊胆战,他们很快关掉快餐店,去了其他城市的工地打工。张美丽和哥哥也重新回到老家,继续读小学,这前后,不过只有半年功夫。
从那时起,张美丽就暗下决心,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变得强大。
张美丽和男学员切磋
再之前,更为年幼的张美丽曾沉迷于成龙、李连杰的武打电影,常拿着棍棒自行挥舞,那是她对武术与力量崇拜的起源。
等读到中学,县里要举办一场体育比赛。老师因观察到张美丽“速度、力量还可以”,给她报了名。
张美丽参加的项目是跑步。但到了现场,她看到别人跳高和跳远的成绩,不禁问裁判,“他们只跳了这么远吗?”裁判告诉她,目前只有这么远。
“才一米多一点。”张美丽有些惊讶。她又问裁判,能否当场报个名。裁判让她试跳。
最终跳高和跳远的成绩,张美丽都“拿了个第一”。
回到学校后,老师找到她问,想不想考大学?
“大学,谁不想嘛。”张美丽眼前一亮。这个课余时间热衷于打篮球的女孩,突然像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张美丽在训练
决定了学习体育特长,当其他学生每天晚上在教室自习时,张美丽一个人在操场做训练。到了最后两个月,她开始疯狂做题。高考成绩出来后,张美丽以630分的成绩考上了成都体育学院。
2017年,张美丽以大一新生的身份进入体校。
半年后,到了选专业的时间,学校举办了一场活动,让师兄师姐们纷纷上台展示各自的专业。“有球类、健美操……”张美丽坐在台下看着,“没什么感觉。”
接下来,几个师兄展示了散打,“他们在台上整个一发力,声音蹦蹦蹦,我当时那个心就砰砰砰跳起来了。”
就是它了。张美丽当下就决定学散打,她也成为那一届学生中,第一个报名散打专业的女生。
某种程度上,张美丽对力量的崇拜,也跟小时候受欺负有关。
由于父母长期在外打工,她留守在家,和奶奶、哥哥相依为命。读小学期间,同龄孩子的语言欺凌和排斥便面向于她。
受遗传的影响,张美丽的脸上长有雀斑,有人就带头给她起外号,“不是说‘张麻子’,就是说‘你好笨’,那时候感觉可自卑了。”
她变得不爱说话。后来又经历了转学、再转学,接触新的朋友后,仍然有人对她语言攻击。
每天放学时,要从山脚下路过,学生们三五成群,只有张美丽孤零零一个,“好像跟谁都融不进去。”
还好奶奶管得严。当时家里农活多,张美丽每次放学时,都能听到奶奶在山上叫她来干活的声音。这无形中化解了她与同学难以相融的尴尬——听到奶奶喊自己名字,张美丽就赶忙跑开了。
张美丽在休息 图 | 东坡一土
等到上了大学,张美丽逐渐萌生出当兵和当保镖的想法。最终在这两者之间权衡时,她选择了后者。
“当兵保护的是百家和国家,当保镖可以陪在他们身边,保护家人。”张美丽这样解释自己放弃入伍的原因,“保镖也是军事化的训练和管理,也算满足了我没当兵的遗憾了。”
然而从散打专业学生,到成为真正的保镖,张美丽也历经了波折与反对。
四年的大学生活中,因家庭经济条件差,她一直依靠奖学金和助学贷款来完成学业。闲暇时间的兼职,则用来赚取生活费。张美丽做过收银员、清货员,也做过体育训练助教。
大三那年,因散打专长,她接触到了安保工作,一下就来了兴趣。
张美丽在训练
因为工作,她得以进入过不少商业活动现场,但站在当事人身边,只是为了满足对方“彰显身份”的需要。
彼时,张美丽接触过最大腕的一位客户,是一家卫视的主持人。她和同事负责对方的行程安全,从酒店护送到现场,再从现场护送回酒店。
很长一段时间,张美丽都只是一个基层安保人员,做着最外围的安保服务。她评价那时的工作,“特别业余,特别水,就是不会散打和搏击,也能做。”
直到有一天,陈凯歌导演来到当地做活动,在负责外围安保的过程中,她也跟着人群跑去看。
让张美丽感到震撼的是,陈凯歌从车里一出来,身边的贴身保镖就护在跟前,“那黑西装一穿,简直太有精神气了,人家那眼神也给人震慑力。”
反观自己,从没接触过正规的保镖培训,无论是行装打扮,还是眼神,都与普通人无异。
“我那时候就相当于凑个热闹,每天拿着100多块的工资,做着最普通的安保工作,只守着人群,不让他们跨过栏杆就行。”
见识过正规保镖的样子后,张美丽再也无法接受当下的状态,“如果要做的话,那干嘛不做最好的?”
张美丽在训练 图|东坡一土
2021年夏天,毕业后的张美丽决定北上,接受专业的保镖培训。告知父母后,迎来了全家人的反对。父母眼中,这是一个男性职业,且充满了危险性。
他们希望她能找一个体育老师的工作,安心待在体制内。再不济,当一个教练也可以。
这两者,张美丽都不想要。她承诺父母,三年之内会在这行站稳脚跟,若不成,则听从父母安排。
北上的问题解决了,一万多元的学费还无着落。张美丽开始为钱的事伤脑筋。此时,她尚未还清大学时的助学贷款。
训练营负责人陈永青一直没等到张美丽来北京的消息,主动问时,才得知她家境贫困。他帮张美丽免去了学费,邀请她加入训练营。
这时的张美丽,才开始慢慢成为张美丽。
做保镖这一行,很忌讳暴露个人信息。
张美丽所在的安保机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代号。张美丽这个名字,是陈永青方便她“行走江湖”,给她起的一个代号。
在同期的30多位学员中,张美丽是唯一的女性。其余,大多为退伍军人、退役运动员,或小企业的老板。
身处一群男性学员中,张美丽毫不逊色。她有着4年的散打基础,在整个班里,她的搏击格斗能力处于中上水平。
不过,因学员的训练内容都是以男性的体力为标准,最初在训练场上,张美丽有一些不适应。她的手上身上,磨出茧,磨破皮,甚至出现干呕状况。
每天早上5点多,张美丽起床,6点开始空腹进行搏击训练。除了各种理论课,还有搏击格斗、特种驾驶、安全排查等内容。两个月的封闭训练后,她因优异的表现,被聘为所在机构的教官。
张美丽教新学员训练
在结业后的一次安保服务中,张美丽利用所学的知识,为一位女企业家成功排查出安全隐患。
那是一个临时任务。企业家提出,要开车去一个地方。进入车厢前,张美丽对所乘车辆例行检查,很快就发现在后备箱位置,有一个强力磁铁的监听设备。
而这辆车,女企业家经常在开。对于身价过高的商界人士而言,信息的泄露,可能会导致无法想象的后果。
后来的合作中,女企业家每次出行,或进到房间、会议室时,都要求做大量的检查,“个人的安全防护和警惕性提高了。”张美丽说。
张美丽在例行检查
据她介绍,在当下的保镖行业中,男保镖的数量占九成,女性从业者不足10%。而根据市场反馈,女保镖的需求量似乎更高。
目前在整个保镖行业大市场,客户中40%为女性,60%为男性,但男性客户中又有10%是为自己的家属而寻求安保服务,“女性客户会愿意用女保镖,而男客户在给妻子、子女雇佣保镖时,也爱用女性。”
张美丽认为,女保镖因心思细腻,在服务女客户时有天然的优势,“比如可以陪着对方上卫生间。住酒店时,女保镖除了检查房间的监听、监控设备外,还会留意马桶上有没有污渍,是否被人用过。”她补充道,“同为女性,会格外注意这些细节。”
相应地,女保镖的薪资也差不多是男保镖的两倍。
张美丽 图|东坡一土
去年走红后,张美丽曾回应网友“年入百万”的质疑,说自己当保镖的工资,做教官的工资,以及自媒体的收入,确实可以达到一百万。
但她并不为眼下的成就沾沾自喜。毕业那年,因受第一位女性雇主的影响,张美丽希望自己能在学历上继续深造。
她打算考研。今年为准备功课,张美丽已很少接外出的任务,她预计到了年底,年薪会减半,“大概会在四十万元。”
现在,张美丽有着更大的目标。她说,不一定要成为中国第一女保镖,但希望别人以后一提到“女保镖”这三个字,想到的就是张美丽。
随着对这一行业的深入了解,张美丽发现,大多数人对保镖的认知是“很能打”。事实上,保镖行业最需要规避的,就是正面冲突。
她在自己拍摄的小视频里,普及行业内的知识,试图打破人们对保镖行业的固有偏见。也为前来咨询这一职业的女孩子,解答各类疑惑。
如今,因过度暴露形象,张美丽无法再继续执行隐蔽的安保服务。这是走红后带来的一个损失,她却坦然道:“如果我不选择公开,大家对女性保镖的认知误区就停留在那儿。”
张美丽始终认为,女性也很有力量,这是可以后天练就的。“古语说,四两拨千斤,保镖在防守时都是有技巧的,不是凭蛮力。”
她也常和男保镖们切磋,面对身形高大的对手,张美丽从不露怯。
张美丽
有网友质疑她的实力,好奇和担心她的婚嫁问题。
“就你这两下子,我一只手一分钟你就躺下了。”
“你会不会打老公?”
“也不怕没男人敢娶。”
张美丽统统不予理会,她甚至在自己拍摄的短视频中调侃,若有人要跟自己谈恋爱,先打赢了她再说。
也有男性给她留言:“美丽,我能嫁给你吗?”
张美丽回复,过两招考虑考虑。
事实上,关于婚恋问题,她还没认真考虑过。
这些年,父母仍在工地打工。张美丽眼下最大的愿望是,可以多挣些钱,给父母在老家盖座房子,让他们早日结束打工的生活。而父母,偶尔也会担心张美丽在外的工作。
张美丽在训练场 图 | 东坡一土
闲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当初没有干保镖这一行,兴许会好好学画画。
十多年前,张美丽尚读小学的年纪,那时,迷上画画的她,还不知道梦想为何物。但脑子里却总想着跟父母一起外出游玩,她希望,“每看到一处风景或打动自己的瞬间,就用笔画下来。”
远离家乡后,张美丽仍然坚持画画。一根铅笔,一张白纸,就可以消磨大半天。
张美丽的画
她时常想起奶奶,想起小时候走过最远的路,是跟着奶奶走好几公里捡别人田地里的红薯。
张美丽说,在四川的家乡,山连着山,到处都是丘陵。奶奶总会在播种的季节,种上些胡豆和花生。
等到下个季节来临,到处都是油油的绿植。鸭子在水田里悠闲地游着,四周是大片的油菜花。
一眼望去,梯田上黄黄绿绿的,很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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