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
一条长队里,排在队伍中间的人,总是最敏感也容易被嘲笑的。
如果不是《中国新闻周刊》不看火候的发了篇涉嫌嘲讽小镇做题家、并为明星考编说好话的文章。易烊千玺考编这事儿,本来都已经凉了。
最近中国国家话剧院公开2022年应届毕业生招聘拟聘人员名单,易烊千玺、罗一舟、胡先煦在列,本来这一次招聘可以在事前公开免试名单,但是三轮的选拔之后大家才发现易烊千玺等都疑似免试聘用。于是很多人就觉得易烊千玺等流量明星这样搞,涉嫌“插队”,是“不按套路出牌”。
但这种质疑,则引发了另一些人的嘲讽,他们说,这些对易烊千玺吹毛求疵的人,就是传说中的“小镇做题家”。
这场骂战的奇葩之处在于,站易烊千玺等流量明星这一边的人中,并不单纯是他们的粉丝,你看《中国新闻周刊》发的那篇文章,主编亲自上阵调侃小镇做题家,从行文上看我猜这位主编应该是为男性,且年龄大概率不会落在粉流量明星的那个区间内。
简单的说,在这场纷争中,喊着“支持弟弟”的追星族和喊着“明星也有权考编”的社会精英,居然魔幻的站到了同一边,一起夹击嘲笑处于社会中间地位“小镇做题家”。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我记得一年多前,在评论网红少年丁真被纳入编制引发“小镇做题家”不满的时候,我曾经讲过一个苏联面包店排队的故事,如今我想把这个故事再讲一遍,因为我觉得它最能给这个场景作出解释。
说,在莫斯科寒风呼啸的冬季清晨,一家没开门的面包店门口排着一列长长的队伍。
按以往的经验,今天的面包大概也就够50-90个人,但打眼望去,这个队伍至少排了一百来号人。
但因为不知道老板今天做了多少,每个顾客又要买多少,所以所有人,无论队前队后,都还有点希望。
可是这个时候,一个帅小伙子跑到了队伍的中前段,跟排队的一位阿姨说:阿姨,您看,我有个什么什么特殊情况,能不能让我加个塞儿把这个面包买了?
小伙子说的那个特殊情况可能确实合情合理,而且他颜值也足够能打。可是对他的这种加塞儿行为,这条队列上的人会怎么看呢?
推演后我们发现,取决于你站在队列前中后不同的位置,你对这件事的观感也会发生不同的变化。
前面那二三十号人肯定觉得无所谓,横竖他们肯定能买到今天的面包。有个漂亮的小伙子站到他们中间来,只要加塞的理由足够合情合理,他们会觉得很高兴,正好活跃一下排队时无聊的气氛。
排在队伍一百号开外的人,估计也觉得无所谓,反正今天的面包他们应该没份儿了,还在排队就是图个“重在参与”,如今有个大帅哥突然以合适的理由跑来要求加塞,他们会觉得这个人情不做白不做。可能女孩子们肯定要尖叫一番,挺他一下。
那谁会最介意这件事情呢?
显然,就是队伍中间的那群人。
因为他们刚好处在能买到面包和不能买到面包的“测不准态”当中,前面一点点微小的变量,都可能影响到他们买面包的最终结果。而且对于这条漫长的队列,他们本来就非常怀疑排在前面的人会不会私自塞人进来,现在突然出了这么一件事,他们当然要大声抗议,要求维护一下排队秩序的公平性,严肃性。
这个寓言,可以解释当今世界上各地都在发生的一个现象——为什么上层精英与底层民众的观点在很多公众事件上的观点是惊人一致的,而社会的中层群体,却总在孤军奋战。
我们不得不承认,真理这个东西,有时候就会根据你的阶层立场、背景、能力发生转变。你问我对加塞这个事情怎么看,你最好先告诉我,我排在队伍中的哪个位置。
而在中国,这种中间阶层有一个内涵十分特殊,而外延又极度广泛的称呼,叫“小镇做题家”。
什么是“小镇做题家”?
在中国社会,它指那些没有什么家庭背景、每一步都要靠自己一步步奋斗出来的孩子。这个概念不仅仅局限在学校里,更在职场上。所以,归根结底,“小镇做题家”做的不是题,而是在试图打破一个又一个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阶层壁垒。
简单地说,他们就是所有队伍中排在中间的那群人,所以他们对破坏规则的事情最为敏感。这很正常。
而在当下的中国,毋庸讳言,能够实现这个梦想最稳(也可能是唯一稳定)的道路,就是考进体制内,所以考编、考公在中国,注定会是一条越排越长的队列,那些排在中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买到体制内面包的人,其实都是“小镇做题家”。
这几年考编考公有多不容易,大家都见识到了,这就相当于面包房制作的面包数量缩减,排在队伍中间的人焦虑感自然会增强,再碰见有人加塞,他们的愤怒感自然就更甚。
可是这种焦虑感,又是队前和队后的“非小镇做题家们”都无法理解的。
你看《中国新闻周刊》的那篇文章,非常优容在谈易烊千玺们的录取怎样怎样有理由,而小镇做题家们的努力怎样怎样无意义,甚至跟不上时代。这就是一种典型的排在队伍前面、肯定能拿到面包的人的那种“优越感”。让我想起那句诗——“文章写尽太平事,不肯低头望苍生。”
而微博上来自这些流量明星的“饭圈”对她们“弟弟”的维护、以及对“小镇做题家”的嘲讽,则让我觉得她们似乎是在找寻一种“平齐感”——这些饭圈们本来就没参与过排队,或者排队也排在最末尾。所以易烊千玺占不占那个编制名额,对她们也是无所谓的。小镇做题家对此事的愤怒,在她们看来,显得既斤斤计较,又无理取闹。
小镇做题家,注定是受到夹攻,不被理解却总被嘲笑的那群人。
但我依然想说,大家还是尊重一下他们、理解一下他们的好,因为他们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中间、也是主流。
的确,从严格意义上讲,我们可能并不都是最纯种的“小镇做题家”,小时候,我们也许不用翻几十里山路去学校上学,我们可能不用为学费发愁,一分钱掰成几瓣。可是你在你的生活中,一定会显露出你小镇做题家的那一面:
当你出生在高考高地,点灯熬油,千军万马抢过独木桥,杀进名牌大学,一看那些北京上海等地的同学比你低几十上百分同样获得录取时,你就是小镇做题家。
当你孤身一人,在大城市打拼,每个月交完房租、水电、通勤、伙食费之后所剩无几,还想要在这座本不属于你的城市买个小屋安家的时候,相比本地的那些同事,你就是小镇做题家。
当你好不容易考上一个机关事业单位的公职,每天加班九九六,却因为家境普通,不得不看着那些有关系的同事优哉游哉的平步青云时,你还是小镇做题家。
甚至你可以有出息、有本事,下决心打死不考编、不考公、不进体制内。或者像我一样当年以小镇做题家之姿卷进去,卷累了又毅然决然的滚出来。
可是在这个社会里生活,你肯定会遭遇排队,当你排队排在中间,既没有人脉加塞,又急需获得那个“面包”时,你依然是广义上的”小镇做题家”。
记住,易烊千玺不常有,而小镇做题家,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
而一个合理的社会,不应该用加塞这种事情嘲笑那些中间人群对公平的诉求,再反手奉送给他们一顶“小镇做题家”、“面包房排队家”的帽子——这就有点太欺负人了。
更何况,只要这队伍还得排,官方还希望大家遵守排队既定规则。那些愿意老老实实排队的中间群体就最应该被尊重。频繁嘲笑“做题家”“排队家”,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大家都放弃排队,在面包房前挤作一团哄抢。
这场景,无论对谁,都将不是好事。
所以请尊重那些苦苦排队的人,回答他们的合理诉求。至少不要嘲笑他们。
这对维护社会的秩序与稳定至关重要。
请尊重那些还愿意老实排队的人。
结尾再提一点感想吧。
我觉得这件事情中最值得深思的一点,不是易烊千玺等人的录取,而是这些已经名满中国的顶流明星,为什么还要来考编制,跟小镇做题家一起来抢这个“编制饭碗”呢?
很多人说这有什么呢?好多老戏骨不都有编?宋丹丹、濮存晰不照样也是在编人员么?都是这样过来的,考编制也是人家明星的自由!
我觉得这样说就有点耍流氓了——“老戏骨”是从改革开放初期那个没有完全开放的环境下出来的,他们有个编制身份这很正常。可是易烊千玺这一代明星,本来就生在我们所熟悉的娱乐时代,流量都赚的盆满钵满了,他们为什么还非要考个编,挤进体制内呢?
当然,我这话不是说易烊千玺他们在“蓄意”抢占资源。他们这样选一定也有自己的理由的。但这个理由一定很无奈:是畏惧“失德艺人不得复出”这种禁令,害怕自己哪天翻车了以后没个“有编”铁饭碗不保险?还是“有编”的身份,甚至“括号享受某某级待遇”在当下娱乐圈里依然是个过硬的硬通货、通行证?
这两个猜想,我觉得无论哪一个,都挺悲哀的——身为顶流明星,还必须这样“求稳”、“求身份”,还要试图挤进那个越来越长的队列,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普通青年,指责小镇做题家也这样呢?
还是说回那个面包房排队的难题吧——归根结底,这一切纷争的源头,只在于供应面包的只有一家店、利出一孔。如果面包店有很多,面包能敞开自由供应。队列都消失了,又何来什么“排队家”“做题家”呢?
毕竟,没有人,是生来愿意当“做题家”“排队家”的,他们活成这个样子,还不都是被逼的么?
解决一切排队纷争的最终方法永远是不排队。所以,我衷心的希望,面包店能开多一点,别让易烊千玺不得不和“小镇做题家”们排在一个队里“抢面包”,这样才是最好的。
最后再说一句——《长安十二时辰》让易烊千玺去演李必,不知算不算冥冥中自有天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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